做某件事时,一旦要求快,就表示你不再关心它|【经纬线上赋能汇笔记】

5月中旬,经纬发布了三十余场线上赋能汇。如经纬张颖所说,希望能在这个疫情起伏,多数创业公司居家办公的时点,给大家更帮忙,不添乱的协助。即便不能面对面,但也希望帮助解决问题。
这篇文章编辑自赋能汇的第二场,由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郁喆隽老师授课,主题是《疫情当下,如何安放焦虑与信息噪音》。这场分享开放给了经纬被投公司、亿万同学公司,不仅是创始人,也包括每家公司的团队成员。之所以选择如此广泛的开放范围,就是因为近一段时间,在和众多创业公司创始人交流的过程中,几乎每位创始人都反馈了对同事、员工心理状态的关注,尤其是处于封控地区的人群的情绪状态。
这篇文章,希望能够从更本质,更底层的角度,解答以下几个问题:
1、焦虑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2、如何去缓解社交网络带来的信息焦虑?
3、如何安放焦虑,重新掌控自己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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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纬张颖:很高兴各位创始人,各家公司的团队成员,以及关注这场活动的朋友们来参加今天的经纬线上赋能汇。
今天这个主题,其实是在五一节前我们就定下来的。原因是当时经纬举办了一场线上的座谈汇,参会的都是各家公司的创始人。在会上,每个创始人都谈了自己公司现在经营面临的问题,大家群策群力,互相给建议,心态积极且向上。但除了经营问题之外,几乎每个创始人都提到了自己团队的每个人可能都面临着情绪和心理状态的问题,主要就是因为疫情封控和远程办公带来的焦虑感,尤其是针对被封控已久的上海,以及现在严防下的北京。
也是在那个时间点,我觉得作为一家希望每个创业公司都有强劲、健康的团队的投资机构,我们有必要把我们能做的一些赋能,不仅给到创始人,更要深入到他们的团队中去。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直播分享。在之前通知的时候,我们就一再强调,今天的会不仅是为创始人们,也希望他们能把这场直播分享给自己的团队,让大家都能努力去掌控自己的心态。
居家或远程办公时,大家也要尽可能规律地生活和工作,去取得生活和工作的平衡。疫情模糊了大家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让我们处在了更加不可控的状态当中。大家可以尝试在时间和空间上做出一定工作和生活的划分,在不可控中寻找一点可控。可能这一个简单的调整,就会让大家的状态有所不同。如果觉得看太多负面信息,会容易形成无力感,或者让自己情绪不好,那就试试暂时放下这些信息,回到手边的事情上来。最重要的,还是尽可能在工作之外去找到一个可以花时间投入的兴趣或爱好,让自己有一个可以抽离的选项,给自己一个让心静下来的时间,它是给自己的一个短暂放电,是给自己的一个持续紧张中的缓和。一张一弛,才能更有韧性。
今天我们请到的郁老师,他会从更加本质的角度帮大家看清焦虑这件事。当我们对一件事有足够的了解时,反而就会释怀和淡然很多。这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自己更好的把握。今天郁老师会从哲学的视角,帮我们分析焦虑到底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焦虑,以及从内心、底层解决焦虑的方法。
下面,把时间交给郁老师。
郁喆隽老师:谢谢张颖总的开场。这个话题,其实十分贴近当下大家的心境和时局,互联网上尝试给出各种药方的文章非常多,但今天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来看问题本质,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我们很容易陷入一个误区,在日常表达中频繁使用流行词汇,例如焦虑、内卷、躺平,但每个人使用的时候其实都有非常独特的处境和心境,这些流行词、口水词在某种程度上妨碍了我们进一步认识自我的丰富性与多样性。所以我们先把流行词汇放一放,建立自我认知的框架,“诊断先于治疗”
这篇文章将用三个步骤接近主题:先用一个经典的哲学模型“洞穴隐喻”建立认知模型,分析焦虑的本质来源;再从社交网络带给我们的核心冲突入手,找出穿越信息焦虑的路径;最后借用哲学思维为安放焦虑情绪提供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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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感的来源是哪里?
我们首先会发现焦虑来自微博、朋友圈,而社交网络成为我们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如果我们把内卷、躺平等流行词汇放在一边,深入个体来思考焦虑的深层来源,会发现这和每个人认知习惯里最基本的矛盾相关。
1)分析框架:洞穴隐喻思想实验
这里介绍一个经典哲学思想实验——洞穴隐喻。它提供了一个思维框架,帮助我们分析当下各种焦虑的本质,理解内心矛盾。这一思想实验来自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他在公元前388年写了《理想国》。今天引用这一思想实验是因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虽然我们的时代已从柏拉图前进了2400年,饮食起居、技术产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我们仍然没有走出柏拉图分析的人类困境,这一困境就浓缩在洞穴隐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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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隐喻
想象这样的场景:山洞中有一群囚徒,他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手脚被绑住,不能回头也无法移动。他们的眼睛只能看到山洞最里侧的石壁,在他们身后有一堆火,这堆火是山洞中唯一的光源,而在这堆火前面有另一群人拿着纸人、纸马,在火堆前面晃动。火光将纸板形状的影子投射到山洞里侧的石壁上,这就是囚徒能看到的唯一东西。以为眼前的影子就是全部的真实世界,这是第一阶段。
这时,囚徒中的一人被解除了桎梏,他可以站起来、环顾四周,他会看到身后的火堆、舞动的纸板,他会立刻发觉墙上影子的荒谬,这是第二阶段。
他走出洞穴,看到天空、大地、海洋,这个更广阔更丰富的世界才是真的,这是第三阶段。
洞穴一方面给了人舒适、安全和庇护感,另一方面也带给他束缚与蒙蔽。此处隐含着两对基本冲突:近处和远方,认知和行动。
2)焦虑来源于两对基本冲突
近处和远方的冲突
近处是洞穴,是熟悉的小环境和伙伴,远处是山洞外的大千世界,而我们必须选择其中一处栖身。我们每天用着手机,朋友圈里面也体现着这一对基本冲突。比如在疫情中,手机上有两件事情最重要,一是看新闻,关心远方,几百上千公里之外,其他国家在发生什么。二是抢菜、团购,是近在身边的事。有时候我们听到看到远方的苦难,甚至能代入他们。
大部分时间我们的生存依赖着近处,而思绪则关注着远方,社交媒体让我们与本来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和事产生了一种虚妄的“共在感”,调动着激烈的情绪。我们产生的各种焦虑等不适感,始终是因为我们要在远近之间拉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安放自己。
认知和行动的冲突
走出洞穴之后,人面临两个抉择:走出去不再回来,还是返回洞穴解救他人?如何告诉他们面前的影子不是真相,他们会相信吗?那些挥舞着纸板,制造影子的人,他们离开过山洞吗?他们为什么要制造影子的幻象?
看过世界,获得认知的提升,最终要落到行动上,走出洞穴的人最终要再次走入逼仄的洞穴,打破禁锢才是完满,让仍然被缚的人走出洞穴,这里有巨大的鸿沟,而我们也常常在中间徘徊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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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穿越社交网络的信息焦虑?
1)我们为什么停不下刷朋友圈的手?
生活的便利让现代人越来越“原子化”,好像一切事情都可以独立完成。但是人从本质上是不可能完全自给自足的,所以在独立的同时,又越来越需要陪伴。
陪伴感有时并不来源于物理性陪伴,而是心理性陪伴,所以我们喜欢B站的弹幕、微博的评论、朋友圈的转发、微信群聊。我们一遍遍地刷新社交网络,给别人点赞,希望别人也给自己点赞。大家讨论同一件事情,有着相同的体会和情绪,形成同频共振,如果讲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就会希望立刻去掉信息差。每个人都对他人作出回应,同时也被他人所回应的冲动推进加剧,每个人都很“原子化”,却又内心渴望着集体归属感。
社交网络的基本动力就在于这种FOMO心理,FOMO即fear-of-missing-out,指因害怕脱离社交集体带来的焦虑,它的本质上是人要寻求一种归属感,陪伴感也是归属感的另一种表现。我们通过不断刷新着朋友圈、社交软件,来代偿失去的集体氛围。
2)社交能力边界:邓巴数
每个人都需要社交,网络让我们的社交信号传递到千里之外,是不是所有联系都能成为有效社交陪伴呢?在《人类简史》中,引用过罗宾·邓巴提出的“邓巴数”,这是一个数列:5、15、35、150、500、1500。其中5个人是你的家庭;15个人是好朋友;35个人是普通朋友;150个人可以达成有意义的交往,即有效交往;500个人是点头之交;1500人是可认识的上限。
而这其中,150人就是有效社交的数量边界。有效社交是指你知道他是谁,他在做什么,他也知道你是谁,你在做什么。当我们打开微信,创业者的好友列表至少在两三千人,便利的工具和媒介为我们提供了远超有效社交邓巴数的社交范围,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无效社交。让大量无法建立亲密熟悉感的对象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们用关注亲人、朋友的心力关注着朋友圈里的所有动态,冷落了最需要我们关心的父母与密友,远近失序,令人疲惫而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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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穿越这层焦虑?我们仍然可以借助邓巴数的工具,做出两种改变:
整理你的社交层级
把通讯录上的人分别放到这六个层级当中,看看这些人对于你是哪个层级的亲密度,越内圈就给予越多的关注,有效分配我们的注意力和情绪感受。
回归近处的社交
我们还要放下手机,“回到火堆旁”,火堆代表着祖先最亲密的邓巴数内圈的活动场景,在这里我们和家人朋友、三五知己,一起聚餐、娱乐、分享生活,此时我们的感受与感官刺激多巴胺带来的的兴奋快乐完全不同,我们的大脑分泌着内啡肽,这种物质让人轻松愉悦,是舒适平静的快乐,能有效降低疼痛与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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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如何安放焦虑情绪?
这个问题依然和前文分析休戚相关,当现代社会把人塑造得越来越原子化,持续独自面对一系列不可抗衡的压力,但另一方面,我们又渴望着集体归属感,渴望着陪伴与共鸣,两者的矛盾催生了无数种焦虑情绪。我们如何在近与远、认知与实践的冲突中找到平衡点?斯多葛主义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参考。
1)把握可控制的,放下不可控制的
西方哲学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思维方式叫做划界,例如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是要为人的认识能力划界限,维特根斯坦为语言表达的能力划界限,而斯多葛主义要为人类的行动划界。
斯多葛主义将世界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可控制的,另一部分是不可控制的。而好的生活方式就是要控制我们能够控制的,放弃我们不能控制的。他认为人生大部分的困惑与焦虑,都在于认不清两者的区别,企图僭越两者的界限。我们的认知能力远远溢出了我们的行动能力,当我们想要控制那些我们不能控制的东西的时候,烦恼就产生了。
当我们看到一个人处在焦虑不安的状态,就想想他要的是什么,如果他未曾想要不在他控制范围内的东西,那他还会有什么焦虑不安呢?这一思想后来影响了一位美国的神学家尼布尔,他有一句名言:
愿上帝赐予我宁静,让我接受无法改变的事情;赐予我勇气,让我改变可以改变的事情;赐予我智慧,让我明辨两者。
中国古代类似的说法是“尽人事,听天命”,也许有人觉得这听起来很消极,其实这句话的主张是承认事有不可控,但可控的部分要做到极致,即“尽人事”。
2)改变主观看法,从而解除困扰
斯多葛主义一位有名的代表人物爱比克泰德曾说:人不是被发生的事物所困扰,而是被他们对事物的看法所困扰。当你对事物已经穷尽一切努力的可能性,仍然无法改变时,那这个时候只有你的主观态度、欲望、看法是可控的。
爱比克泰德的核心观点是因欲受役,人产生的欲望,一旦超过自己可控范围,就会让人屈从于外物、屈服于他人,反过来受制于自己的欲望,深受种种不可控带来的焦虑所苦。
中国古典有说法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情绪中暂时抽离,试着控制自己的主观感受与看法,人会逐渐变得淡定从容,进而将自己从无法自拔的情绪中解放出来。
3)建立人生长期使命感与信念感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两千年前的这位爱比克泰德也曾说“我们登上并非我们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我们选择的剧本”,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这个剧本和舞台不是你选的,依然要充满信念去演完你的剧本。剧本和角色是我们无法选择和控制的,但怎样演好自己的角色,是作为演员唯一可控制的,怎样尽可能使用这个舞台,将自己的才华尽情表达。
乔布斯2005年在斯坦福大学发表校友讲话时,引用了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沉思录》中的一句话:“如果你按照生活的每一天,都好像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那样活着,总有一天你会确信你的方向是对的。”
只有想到人生的有限性、短暂性,你才会重新对每一件事排出优先度,认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使命,那么每一天都要去尽力向使命走去。抱有长期的信念和人生使命感的人,不容易因一时坎坷深陷焦虑情绪。
4)把握当下,进入心流状态
焦虑是一种情绪,如果我们回想一个月之前的自己,当时的情绪已经难以记起,却能清楚地想起做过的事。
当我们把时间分成过去、现在和未来三段,试着划分一下他们的可控性,会发现过去已经定型,现在是短暂的,将来是不确定的。这三者当中唯有当下是可控的,过去和未来都是不可控,任何一个过去都是由当下转变而来,任何一个未来都将成为当下。
然而,我们很多人做事都三心二意,追悔着没做好的过去,忧虑着未来,唯独没有沉浸在当下进行的瞬间,没有好好把握手上正在缓慢流逝的时间,这才是问题所在。《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的作者波西格曾说:“仓促本身就是20世纪最要不得的态度,当你做某件事的时候,一旦想要求快,就表示你再也不关心它,而想去做别的事情。
如果用现代流行的心理学角度来说,就是要进入“心流”状态。何谓“心流”状态?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体验过,回想当你沉浸在十字绣、写书法、打游戏、看电影种种事情中,凝神聚气,放下急切的功利心,回过神来可能已经过了一两个小时,时间感突然消失了,一切忧虑都烟消云散。在工作中,我们也要聚焦当下,达到至臻的沉浸感,高度专注。
在封控中,我们有许多无法控制的事情。肉身被迫躺平,内心无法躺平,这样的内心活动会消耗更多的心力和体力。可以借助业余爱好建立缓冲地带,在这里你更容易沉浸当下,重新建立内心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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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推荐几本哲学科普的书籍:《50堂经典哲学思维课》(郁喆隽)、《大问题》(罗伯特•所罗门)、《苏菲的世界》、《哲学与幼童》、《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希望帮助大家从哲学中吸收智慧,安放焦虑情绪,找回掌控力。
谢谢大家。
为保障到课同学权益,本文仅为完整课程内容的二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