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异地搬迁社区见闻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雅娟

和辽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工作像在做保姆,只不过对象是全社区两三万名居民。

记者到访的第一天已是傍晚六点多,工作人员大都下班了。一个年轻妈妈来给孩子打印试卷,一个年轻工作人员忙活了二十来分钟才帮她弄好。社区附近就有打印店,但人们还是喜欢来这里,不花钱。一个老大爷来服务站找孙子,孩子放学后到隔壁的“四点半课堂”写作业,那里六点钟关门,孙子却还没回家,不知去哪里玩儿了。

这里是贵州省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的新社区“朝阳新城”,社区居民来自威宁县的41个乡镇、街道。他们通过易地扶贫搬迁来到这里,搬来这一两年正在学习适应县城的生活,为这些新市民服务的人们也在适应新的工作。

这家小区跟其他城市社区看上去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楼间距看起来比一般小区大得多,绿化面积毫不吝啬。社区干部说起搬迁小区也羡慕不已:每户分得的面积就是套内面积,采光好,医院、学校等配套设施也很完善。社区里有一些底商,小超市、蔬菜店、水果店、火锅店一应俱全。底商优先租给搬迁户,根据位置和面积不同,年租金从8000元到两万元不等。

移民社区里的扶贫车间

朝阳新城社区负责人和辽在这儿工作了近一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事儿。

刚搬来的老人找不到房子很常见,整个小区大都是米白色的六层楼,每栋楼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这些六七十岁的老人说不清自己住在哪栋楼、哪个单元,和辽问他们的名字,有的老人只知道自己的小名,有的老人倒是说得出大名,可是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和辽和同事得在系统里挨个查同音字。

和辽正说着,服务站来了一名四十多岁的大姐,她想问问最近有没有企业招工。这家服务站的台面上摆了一长溜招聘彩页,有广东、福建、重庆等地的企业。如果不想离家太远,还可以考虑在小区内的扶贫车间工作。

在贵州的各个移民社区,扶贫车间很常见,它专为移民提供家门口的就业机会。朝阳新城的这家扶贫车间主要制作彝族传统服饰,塑料模特身上穿的衣服做工和用料考究,每套从1000多元到2000多元不等。这些衣服都是社区居民手工缝制出来的。

扶贫车间负责人王超告诉记者,根据缝制的图案大小及复杂程度不同,每个图案的手工费从两元到五六元不等,熟手一天能赚上百元。

记者翻开一块蓝底白花的布片,白色的波浪图案用银线固定,图案背后的针脚细密均匀。王超说,如果新手达到这样的标准,就可以拿回家做活了。

这些波浪或花朵形状的图案,是彝族服装上的重要装饰品。女工一片一片缝好图案后,再由扶贫车间的设计师缝制成衣,这些纯手工制作的衣服通常卖到景区。王超说,节假日的生意比较好,一个月可以卖出十几件,其他时间则比较冷清。今年过完年后,他还没拿到新的订单。

毛银芬背着一岁多的孩子边烤着“小太阳”边干活儿。她还是新手,才在这里工作两个多月。毛银芬的丈夫在广州打工,以前她一直留在家里带两个孩子。如今大孩子在社区幼儿园就读,她做点零活儿赚钱。

王超说,朝阳新城社区平时有40多个人做这种手工活,上个月收入最多的一个人得了3800多元。

年轻的小学

“保姆式服务”也延续到教育领域。城市居民购房时,学区是一个重要因素。人们为了买到好学区房,不惜用新房换个“老破小”,朝阳新城的新市民们却不必为孩子上学操心。

小区附近的第八小学专为搬迁社区而建,它招收来自附近三个移民社区的孩子。记者来到第八小学时,恰逢一周一次的社团活动时间,走进校门不远就听到敲手鼓的声音。再往前走,又有歌声传来:“Make a circle, big big big. Small small small.”(围成一个圆圈,大的大的大的,小的小的小的)。

循着歌声找去,孩子们边站着唱歌边跟着老师做动作。英语教师孙瑞和许忠会站在前面,带着大家一起唱歌。英语社团有三到六年级的学生,孙瑞特意选了一首不太难的英文儿歌,让高年级的学生复习big、small等简单的单词,这也正好是三年级学生刚学过的单词。

这是一所年轻的小学,一切都是新的:去年9月才迎来第一批学生,共有1000多人;教师团队也是新的,他们来自威宁县各个乡镇学校,通过遴选考试后成为这座新学校的老师。

校长宫奎原先在威宁县第一小学担任副校长,去年接手了这个全新的团队。从县里最好的小学到这所全新的学校,宫奎感觉有些落差。

宫奎记得,去年孩子们刚入学时,行为习惯不太好。走廊里的水龙头会被调皮的孩子拧下来,自来水喷得满地都是;金属地漏也会被抠下来丢在一边。孩子们不洗头、不剪指甲也常见。每逢开会,宫奎总得不厌其烦地强调这些细节。

经过一个学期的教育,他看到了初步成效。路过拖把间时,白色的瓷砖干干净净,一个脚印也没有,门口交叉放了两把拖把作为“护卫”——这是孩子们为了保卫自己劳动成果想出的主意。

年轻的教师团队是宫奎的另一个工作重点。去年教师遴选考试的年龄上限是40岁,八小的50多名教师中,最年轻的才二十五六岁。宫奎有空的时候喜欢去班里听课,这名老教师自称除英语之外的科目都教过。他给自己制定了一学期听60节课的标准,宫奎经常告诉这些年轻同事:在新的讲台上,要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在八小的科技教室里,实验台上摆着烧杯、胶头滴管。在器材准备室里,望远镜占了一大块空地,地球仪、地球剖面仪、量筒、三角量杯等仪器或实验器材整整齐齐地存放在玻璃柜里。县教育局一名负责人告诉记者,县里的图书、实验器材等资源,都会优先配备给像八小这样的易扶点配套学校。

贵州是全国易地扶贫搬迁规模最大的省份,为了让搬迁出来的孩子有学可上,贵州省累计投入181.46亿元,新建、改扩建了669所易扶点配套学校,实现全省易扶点教育配套全覆盖。

社区里的红黑榜

尽管各方已在尽力提供“保姆式服务”,新市民的观念改变之路可能仍然漫长。

校长宫奎感觉到,八小的学生家长对于教育的重视程度明显低于一小的家长们。

朝阳新城社区卫生室的医生赵成文则注意到,人们来看病需要自费的金额很少,但许多居民还是维持着往日的习惯,“不到疼得受不了不来看病”。他和另一名同事负责随访社区的两百多名慢病和大病患者,但大多数病人不会主动前来。

朝阳新城社区负责人和辽最头疼的是几个酗酒的居民,他们每天醉醺醺的,连家人也懒得过问。和辽跟同事们在社区巡逻时只要发现这几个熟面孔,总得想方设法送他们回家。

为了帮助居民培养新的生活习惯,社区里设有“红黑榜”。在“第二自管委卫生红黑榜”上,有两个居民因长期酗酒而登上“黑榜”,还有十户居民因为家庭卫生整洁而荣登“红榜”。

社区服务站还从小区居民中招募了三十多名年轻工作人员,他们普遍学历较高、工作能力教强。在朝阳新城里漫步,不时有年轻人从身边走过,附近幼儿园、小学的铃声也清晰可闻。这都为新社区带来新的希望。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