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摆拍的北京老照片是哪里?有人找着了,松树还在原地呢

走进王旭的收藏工作室,犹如置身一片光影世界。仓库里来时“灰头土脸”,形如塑料垃圾的底片,经过清理、放制、装裱等环节重新大放异彩,无声诉说着旧日故事。

虽不以此自居,王旭确实如不少圈内藏友所言,是“中国底片收藏第一人”。2016年,他所藏底片数量就已达到惊人的30万。他期待,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建立一座影像博物馆,让更多的人通过老底片了解过去的历史,尤其是人民大众的历史。

留住回忆

底片中的孩子们已年过花甲

疫情期间,王旭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大兴一处僻静厂房里的工作室。他将近几年收到、始终没空整理的好几箱底片细细甄选了一番。

“成效显著!”他乐呵呵地拍拍身边十来个铝制文件箱,它们堆成半人多高,里面妥善安置着新近放大出来的影像图片。

箱子打开,时光随之流转,1955年的北京先农坛体育场出现在眼前。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全国第一届工人体育运动大会”巨型牌匾,台下依稀可见一支二三十人规模的乐队;镜头一转,第一机械和公路运输足球比赛如火如荼……

“我在网络上搜索了各种资料,没有发现过第一届工人运动会的影像。”王旭略显激动地表示,这批运动会的底片,记录了开幕前、开幕后以及运动员与学生的游园活动。连同1955年阅兵的底片一起,总共多达300余张,细节多、质量好,是他从潘家园挖到的“宝贝”。

除了放制照片外,王旭还常将有意思的底片分享到朋友圈。一组展现“北京红十字会卫生活动”的底片中,四名来自和平里四小的学生斜挎红十字方形小箱,身后是两层高的教学楼。

此外,还有佩戴红十字袖标的小学生逐桌为同学检查指甲、全班集体做眼保健操的场景。

“照片里的孩子,如今应该都已过了花甲之年。”

包含老物件的底片,也是他分享中的常客,一张底片中,头戴白帽的售货员被成箱成排保温瓶团团“包围”。上面跳跃的小鹿标志,稍微上了岁数的北京人都不会陌生。

作为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最时髦的奖品和嫁妆,鹿牌保温瓶是北京乃至全中国的骄傲,曾出口50多个国家和地区。

若问所藏年代最早的底片,王旭抻出一张放制完成的大幅黑白照。

七八匹马错落站位,十余人有的骑在马上,有的站在旁边牵绳。根据人物的辫子、服饰等,他判断照片应摄于19世纪末。“那时候相机要事先支好,看他们分散得随意,其实是认真摆拍的,很有仪式感。”

人物后方,两棵旁逸斜出的松树映衬着牌楼,这是哪儿?

王旭发动圈内同好“群策群力”, 还真给找着了——现今的门头沟区文物保护单位“芦潭古道”(戒台寺至石佛村段)。有骑行爱好者亲自走了一遭,发现松树还在原地,就连形状都和上百年前别无二致。

二次创作

老照片重现百年历史光影

对摄影本身,王旭算得上自小受到了家庭的启蒙。父亲、姨夫爱好摄影,就连对门邻居也是一位开过照相馆的老太太,所授各种光线下快门和光圈的组合,他到今天都还记得。“小学三年级拿着我父亲要买肉的6毛钱,到商店买了一卷乐凯。回去之后不知道怎么挂,怕跑光,蒙在被子里捣鼓了半天……”

粗略算起,王旭的底片收藏始于2003年,那会儿虽然摄影有“圈”,但完全没人有收藏底片的兴趣或行动。时年28岁的他,或可称作是系统收藏底片的先行者。

在北京参加工作后,办公室里王旭年纪最小,拍摄日常活动、管理相关器材等,领导都交给他琢磨,渐渐摄影成了他的生活方式。而拍多了京郊风景、蝴蝶蜻蜓,王旭也在思考,影像的意义除了游客照风光照,还有什么?

老家定州一次摄影协会活动上,他结识了当地知名摄影师席成。对方家里有个三层小柜子,不少底片打着卷儿塞在里面。见到那些曾经被郑重定格,如今却残破不堪的胶片,王旭被触动了。“就觉得有股冲动,想把它们好好保存。”

继收藏这第一批底片后,王旭2004年欣赏了一场影展,旧时光的魅力令他对老照片、老底片更有兴致。2005年起,他常去大柳树、潘家园闲逛,开始大量收藏底片。或许那会儿叫“收留”更为合适——正值数码相机迅速普及,许多家庭甚至单位,认为保留底片不再有意义。伴随搬家及城市变迁,底片大量流出、遗弃,像垃圾一样装在编织袋里,被当做塑料贱卖,或者回收了去提炼白银。买上一大袋只要几百块钱,非常便宜。

十余年间,埋首于成堆影像“垃圾”成了王旭一大乐事。五年前,他的藏品数量即已达到惊人的30余万张底片、3万余张老照片,纵跨约130年历史。

影像资料浩若烟海,却不影响王旭对它们了如指掌。通常一批底片到达,会连同包装内的纸片、信封、笔记本等重要解读线索共同置于小仓库的一处,然后王旭会将同内容底片整理为一册,借助观片器挑选感兴趣的底片,在暗房使用传统银盐工艺进行手工放制。

这是他最享受的环节,通过调整明暗反差、曝光时间,将影像里最好的或自己最想表达的地方呈现出来。几十甚至上百年后的“二次创作”,重现底片中几十甚至上百年前的人物或场景,常令人有与时空对话的奇妙感慨。

助力研究

找上门的博物馆越来越多

伴随收藏品类愈发细分,以及人们对底片价值逐渐重视,大约从三四年前起,想要收到优质成批底片越来越难。因起步早,在圈内名气大,又常年各处淘选底片,王旭可谓“站在收藏链的顶端”。有不少商家或拍卖行收来老底片、老照片后,会专门提供给他。在梳理影像资料、翻查相关背景过程中,他对有价值的影像资料甄别独具慧眼。

2015年,王旭将珍藏多年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西藏和新疆人民生活的照片及底片、东方红剧照及底片共1000多张无偿捐给了国家博物馆。2016年5月,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获捐《北支派遣纪念》照片集,百余张原版照片出自一个名叫“腾岛泰男”的日本侵华士兵之手,真实记录了日军在南京多处屠杀我同胞、尸体堆积如山的惨烈场景。

这本照片集,便是王旭在寻找日军侵占家乡定州时期影像时意外发现的。“当时馆长打电话联系我,希望过来看看。他们一行五人到了我这儿,一眼看到这些照片就非常激动。”王旭明白它们对纪念馆的重要意义,当即同意让对方带走。后来纪念馆办了一场捐赠仪式,他依照允诺,将相册正式捐出。此后,他继续将日军侵华相关底片和照片按地域归纳,已形成东北、华北、华南等多个系列。

开国大典、伟人、女性、儿童……在王旭已成规模的收藏主题中,大有大的厚重,小有小的情怀。“各种主题对不同的人来说,都是有意义的。”他饶有兴致地谈起,自己曾发布了一张日用化工厂照片,有两位同学在工人中惊喜地找到了各自的妈妈。另外一张老底片中,一群儿童穿着花衣服,身背腰鼓,为首的小女孩居然后来成了王旭的妻子!“去年我们发现的,那是她10岁时参加活动。她不知道世上有影像记录了当时的模样,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由于最近收到了白洋淀和雄县上世纪50年代的旧照,“雄安系列”是王旭新开启的主题。“再有贴边的就都放一起,雄安新区建成后可以来个今昔对比。”

近20年收藏生涯,王旭没有做过大规模展览或开发商业用途,反倒有越来越多的各地政府、博物馆做研究时找来,他也竭力提供帮助。“开始就是喜欢,渐渐就觉得确实是一种责任。看到特别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收,会担心它去了哪儿,能不能得到妥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