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黄冈小村庄:我把存折密码告诉女儿,以防万一

口述者:口述者:阿林(打工者) 阿军(志愿者) 阿兰(留守主妇)
这场疫情改变了太多的东西。比如,生活、人心和相处的模式。
我的老家位于湖北黄冈浠水县,是这次新型肺炎疫情严重的地区之一。因为滞留在家,日渐疏远的邻里重新熟络了起来。我也有机会,与三位乡亲进行了一次深入的对话。
三位对话人分别是:一位滞留在家的普通打工者、一位参与抗疫一线的志愿者、一位在家留守的妇女。他们在逆境中的坚持、爱心、乐观令人动容。
39岁打工者
迟迟不能回武汉,我会丢掉很多客户
我叫阿林(化名),今年39岁,在武汉搞装修,今年是第八个年头。
我腊月二十回到老家黄冈浠水县,回家前的武汉街头一切正常,几乎看不到人戴口罩。
但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些资讯,特别是看到我所在的小区微信群里,有医生说 “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我也就有了一些警惕。
此后,钟南山院士明确表示这个病会“人传人”,武汉开建了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我愈发感觉形势严峻起来了。
随后,家乡政府也要求大家:“不出门”“不串门”“不集聚”“出门戴口罩”。到现在我都没出过家门。作为从武汉回来的人,我很清楚“不出门”是对家人和乡亲们的保护。
我回家已经40多天了,村里没有出现任何病例或疑似病例。
我每天上午和下午都监督两个小孩上网课,有空的时候就劈劈柴、打打羽毛球、看看新闻、关注一下疫情动态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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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在家中劈柴。
我两个娃都在读书,新学期两人的学费杂费接近3000块,加上房贷3500元/月,家里还有父母,经济压力非常大。
现在,有些事让我很担心。
我是做装修的,需要经常出入各个小区。等疫情结束后,小区出入可能不会像以前那样方便。
如果迟迟不能回武汉,我会丢掉很多客户,要修复这种关系,无疑需要很长时间。打个比方,我熟悉的一位老客户急着要装修房子,给儿子结婚用,他怎么可能等我呢?
当然了,这次疫情也让我感觉到,我们村还是很团结友爱的。
比如,前几天大雪压坏了电线,有两户人家断电了。电工进村修电线时,大家都提醒断电家的人要戴上口罩,与电工保持适当距离。
另外,村里有两户人家,主动收集各家各户所需生活物资明细,开车去镇上集体采购,为村民们排忧解难。
最后,作为一个靠打工生活的人,我想说,政府能不能尽快增加检测手段,让身体健康、滞留农村的人员逐步外出务工?
51岁志愿者
我把存折密码告诉女儿,以防万一
我叫阿军(化名),今年51岁,在武汉中建三局工作。
早在去年12月初,念大四的女儿就从网上得到消息,说武汉发生了不明原因的肺炎。这让我就想起了2003年我在北京遭遇的“非典”情形,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简单。
女儿放寒假回黄冈浠水老家,我就在家族和亲戚微信群里提醒:“大家要引起重视,尽量不要外出,当心身体”。
我们公司年底业务繁忙,一直干到正月初一才停工。武汉封城了,我只能留在武汉的家里,每天通过微信和在老家的父母、兄弟和女儿保持联系。
年初一,我在一个兄弟群里看到一个链接,大意是武汉抗疫需要一些志愿者,我有点动心。
我经历了很多事,包括“非典”。我是农村长大的,很清楚老百姓的苦,这么多年以来,我都热心参与各种捐款和献爱心活动。
那天下午,我老婆在别人家里做月嫂回不来,我就给女儿打了电话,告知她我想当志愿者的想法。还特意交代她,先不要告诉她妈妈和爷爷奶奶。
此外,我还把存折、支付宝等的密码,告诉了女儿,以防万一。
女儿在电话那头说,理解和尊重我的决定。但我明显能听到她的声音哽咽了。
当天下午2点左右,我成功报名了,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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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军成了一名志愿者。
我的工作是,每天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再把志愿者捐助的物资送到指定的地点。
在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医护人员的上下班时间变得不固定,有凌晨2点上班的,也有凌晨3点下班的,我需要一天24小时随“接单”。
初二到初九,武汉下着雨,等车的人经常站在冷雨中瑟瑟发抖。由于严格的交通管制,很多道路禁止通行。
年初七凌晨5点,我联系上一位住在新洲(武汉远郊区)的护士。她让我,上午七八点钟到新洲上武汉的高速入口接她。
由于交通管制,兜兜转转,直到晚上8点左右,我才接到她。
这个22岁的小姑娘,和我女儿同龄,入职武汉光谷医院不到半年。春节期间回新洲老家休假,单位要求她当天上午12点必须到岗。“情况紧急,医院的几个姐妹都坚持好几天了,没有替换的,非常疲劳。”她说。
她连续几天联系车辆返城,都没成功。她本来凌晨4点包了一辆车去单位,但中途被告知该车不许进武汉城区。
你要晓得武汉的冷,跟北方的冷是不一样的。一个小姑娘家,当时就站在那个施工围挡后面的角落里。
我看到这个情形,眼泪都下来了。最后,夜里9点多把她送到单位。
我回到家,已经是夜里11点半,匆匆煮了一碗面条吃了,这是我当天的第一餐,然后洗澡睡去。
我从大年初一干到正月十九,经历得太多。我想说,紧要关头,我作为一个武汉人,尽自己一份力,其实也是救自己,与“英雄主义”无关。
58岁留守主妇
我种田惯了,天天歇在家里闷人
我叫阿兰(化名),今年58岁,我没有念过书,一直在家种田。
腊月二十九,我在池塘洗衣服听人说有这个病毒的,还很严重。我就开始紧张了。因为我有心脏病,之前做过手术。
回家后,二爷对我说:“以后没事不要出门,这个病最爱光顾你们这些本来身体就有病的人。”
我不识字,我就每天早上问二爷,今天多少人又得了这个病?二爷爱理不理的,我就给我女儿打电话,她让我看电视了解情况。
我平时很少看电视,但最近天天看。虽然新闻说的不能全懂,但看到那些医院、病床和医生,我感觉这个病真的很厉害。
现在,我连去菜地摘菜都戴上口罩。我都是早上6点起床就去摘菜,早一点出门,碰到的人会少一些。
我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喜欢串门和人聊天。我种田种习惯了,这样天天歇在家里,很不舒服,很闷人。
我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个病毒对我也有一个好处。我在农村节约惯了,一般在田里做完事,就去池塘里洗一把脸、洗个手,然后回家做饭、吃饭。我不想开家里的水龙头,也不用洗手液洗手,这样太浪费水了。
现在不一样了。我儿子说了我,讲卫生对预防这个病很重要,要我以后多洗手,洗干净,不要再想着节约那点水了。我一天要洗4-5次手,没事就打扫家里的灶台、门前屋后的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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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变得更讲究卫生了。
对了,听二爷说,这个病毒与吃蝙蝠有关。我就想不通,为啥现在的人这么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记得我还在娘家的时候,我们割柴、插秧,经常碰到斑鸠、乌龟、螃蟹、鳝鱼,还有蛇。你看看现在,我都很少看到这些东西了。
我想说,要根治这个病毒,科学家和医生的研究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治人的贪吃病。一些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吃,这些人需要好好治治。
文/图:姚华松(广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整理:南都记者 靳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