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生理用品紧缺!一线女医护人员超10万 每月至少需60万片卫生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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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每日人物俞禾 编辑钟十五
拜耳(化名)是在“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发起人梁钰的微博中看到希望的。
2月7日,梁钰发微博称疫区女性卫生用品的缺口巨大,希望引起媒体和社会的重视。拜耳无意中看到这条微博,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终于有人替我们发声了!”
拜耳是湖北省黄冈市浠水县中医院的护士。此时,医院的女性卫生用品已断供了好几天。这家二甲中医院对疫情的来袭几乎猝不及防——防护用具都难以消化需求,更别提配备卫生巾、安心裤(裤型卫生巾)等女性卫生用品。
但这种需求是巨大的。据梁钰粗略估算,目前在湖北一线女性医护人员起码超过10万人。按每月3天经期,每天换2片的最低配备标准,这些一线的女性医护人员每个月最起码需要60万片卫生巾。
在梁钰看来,女性人口数量占世界人口的一半,生理期用品不是女性的特殊需要,而是应该坦荡发声的生活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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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女性卫生用品的女医护人员。图源梁钰微博
一线女医护人员超过60%背后,是生理用品的巨大缺口
拜耳接到医院紧急召回的通知是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六点:两小时内赶往医院集合。拜耳匆忙打包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两身换洗衣服,想了想,又拿了两包卫生巾。
救急应该够用,她想。家离医院不远,如果不够用还可以托家人送来,再不济也可以要求医院采购。
显然,同事们的想法跟她相似。召回时间短,任务又重,甚至“有的同事从老家团圆饭桌上赶回来啥都没带”。虽然早已取消了春节假期,休息的医护人员们都处于待命状态,但当浠水县中医院被县政府紧急征用为定点医院后,紧急召回的信息还是让他们手忙脚乱。
当晚8点集合,整理医院、转运原有病人、划分隔离区,直到大年三十早上七点无缝衔接战疫誓师大会,又急匆匆进了病区。中午十二点,拜耳才得空休息几个小时,下午四点又进了病区。
所有一线医护人员都在连轴转,直到卫生巾告急。“只有极少数带了卫生巾。”同事的生理期来得急,拜耳将自己带的两包卫生巾借给她们,很快就用完了。
此时,拜耳再想购买卫生巾等女性卫生用品,已非易事,也已经晚了。1月23日起,湖北全省各个城市陆续封城,“封锁医院是第一步,接着就是公共场所的暂停营业,再是社区封锁闭户居家隔离,家人出不来。医院先是未重视,后来申请的人多了又采购无门。”
“医院没考虑到女性卫生用品这一点。”谁也没有心思把注意力放在女性卫生用品这样看似细枝末节的小事上。
而拜耳所在的浠水县中医院,共有130位在一线工作的女性医护,都是未绝经的育龄女性。按每个月生理期3天、每天更换2片卫生巾的低标准计算,她们每个月至少需要650片卫生巾。
这并非只是浠水县中医院一线女医护人员的遇到的窘境。事实上,在一线工作的女性医护人员超过60%。上海市妇联公布的数据显示,现在疫情前线的医生中有50%以上为女性,女护士则占90%以上。
另外,生理期经血侧漏,是女性在例假时的常态。这对没来得及备齐卫生用品便赶往一线的女医护们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本来就没带两套衣服,洗了赶紧烘干”。医院没有专业的烘干设备,拜耳和同事们只能使用每个楼层配备的小太阳取暖器。
梁钰最早是在刷新闻的时候想到女医护人员的生理期问题。2月6日,她发布第一条微博。收到了许多一线女性医护的求助信息,第二天决定发起“姐妹战疫安心行动”,组建志愿团队,希望用实际行动缓解一线女性卫生用品不足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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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钰2月6日发出的女性医护人员如何解决月经期问题,寻求帮助。图源梁钰微博
目前,她的志愿团队筹集到的卫生用品共覆盖35家医院,约1.67万女性医护人员,而这对于庞大的需求来说依然杯水车薪。
据梁钰团队估计的数据,仅黄冈一地,一线女性医护就达1.66万人,保守计算,整个湖北省的女医护超十万人。除此之外,卫生用品对于医院中收治的女性病例也是刚需。
被忽略的女医护需求,以及院方接受捐赠的迟疑
起初,浠水县中医院并没有配备和采购女性卫生用品的计划。
拜耳理解这一点。对医院而言,燃眉之急是要先保障防护物资的供应。她曾在微博上吐槽,县城医院从大年二十九(1月23日)开始,防护用具就一直处于短缺的状态。
当然,“防护物资缺口是全省的问题。”但浠水县中医院接收到的物资,不管是从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比不上处在焦点的武汉。
拜耳告诉每日人物,从疫情战打响直到现在,自己医院的医护人员们都戴着工业级防尘N95口罩,穿着工业化学防护服。
为节省物资,医护人员往往撑到防护服最长的有效时间才换班。不同的防护服失效时间不一,4个小时到8个小时不等。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防护服的密封性要求使用者必须即脱即扔。这意味着医护人员们必须在至少四个小时里忍住所有生理需求,“挨到防护服失效才换班吃饭喝水方便”。
这是理想的情况。武汉市同济医院的骨科护士长吴明珑告诉每日人物,医护人员们需要提前进入病区等换班,出病区后还要进行必要的清洗程序,差不多要八九个小时才能脱下防护服。
女性医护人员们若赶上生理期,只能在换班时间更换卫生用品。卫生巾的建议更换频率最好在2小时左右,这样不容易导致感染,引发妇科疾病。
但一线工作强度大。2月15日,据杭州媒体报道,一位来自杭州增援武汉的女护士在负压隔离病房里连续工作4小时,出来后脱下防护服,浑身是血。
一线生理期用品极度短缺不说,更别提勤换卫生巾。拜耳说,有的同事试着吃避孕药延后生理期,还有的用捐赠的成人纸尿裤,但通常肥大而厚重,透气性也不好,而且医院的存量也并不多。对她们而言,最理想的捐赠物资是更轻薄、活动更自如的安心裤(裤型卫生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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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宣传图片。图源梁钰微博
吴明珑告诉每日人物,自己所在的同济医院只收到过一两次卫生巾和纸尿裤的捐赠,而仅仅是她所带领的骨科队伍,前线女护士就将近80人,“每个人分不到几片”。
捐赠不够,女医护们的需求多靠自备。如今,吴明珑所在的科室每天都向前线女医护,统计卫生用品和其他生活需求,然后用女医护们自己的钱进行集中采购。
而起初,接受生理期用品的社会捐赠对于一些院方负责人来说有些迟疑和不理解。
梁钰的团队早前与品牌方谈妥,给奋战在抗战第一线的武汉市金银潭医院捐赠安心裤,而一位男性联系人却表示不需要,“我们其实缺专业防护用具,这个不急的”。
就在品牌方与梁钰商量更换捐赠目标时,梁钰收到粉丝消息,金银潭医院有女医护表示,其实她们的生理期用品早已用尽——而在金银潭医院,还有1300名女医护在一线工作。
拜耳在梁钰微博下留言之后,有很多人想要捐赠卫生物资。而当她兴冲冲地向护士长申请接应的物流,却换来一句:啊,怎么会有人捐这个呀?
有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灭了拜耳的热情。但拜耳没有气馁,接着向护士长争取,终于在2月13日,浠水县中医院收到了捐赠的1000片安全裤。
拜耳向梁钰发去了感谢信,感谢她为医护患者姐妹们的奔走呼吁及爱心捐助,并感谢她转发自己的评论让大家关注到疫情中女生们隐晦的难处。
然而,从湖北省各大医院的接受社会捐赠公告来看,公开向社会提出女性卫生用品捐赠需求的院方仍占少数。拜耳解释,或与医院的负责人和领导以男性居多有关,防护用具的短缺也让医院不愿意使用接收医疗物资的绿色物流通道来接收少数人需要的卫生用品。
梁钰告诉每日人物,其实生理期卫生用品不算医疗物资,不能享受绿色物流通道。所以,她尽量寻找仓库和厂家在湖北省内的企业。
目前,武汉市内有一家物流公司每天能够帮助她们拉两批货,有的医院也会开着救护车去仓库自提。但最主要的运输工具是湖北省本地的志愿车队,2月16日,一支志愿车队单日为梁钰替17家医院送去了支援的女性卫生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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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车队运输的生理卫生用品。受访者供图。
生理期用品不是特殊需要,而是生活必需品
生理期用品短缺反映出的女性劳动者常被忽视的现状,也是“女性”“月经”等话题的隐晦而让前线的女医护们对自己的需要三缄其口。这让拜耳和梁钰感到无奈。
女性的生理期何时成为了难以启齿的问题?在梁钰看来,女性人口数量占世界人口的一半,生理期用品也不是什么女性的特殊需要,而是应该坦荡发声的生活必需品。
截至2月13日17:00,梁钰发起的“姐妹战疫安心行动”项目已筹得2355051.96元,共计协调9个品牌3个团体11人次个人捐赠,捐赠安心裤186830条,一次性内裤27156条,卫生巾7800片,护手霜700支,至武汉、黄冈、孝感、鄂州等地共35家医院。
另一支同样聚焦女医护卫生用品的“中华女子学院志愿湖北联合志愿服务团队”也已捐赠超过47000片安心裤及成人纸尿裤产品。
越来越多的医院开始主动为女性医护人员寻求生理期卫生用品,满足她们的基本需求。
截至2月12日,梁钰的团队已完成165所医院的对接需求,而这个需求量已远超她们第一批物资的数量。为保障已有需求,梁钰不得不暂停新增医院需求的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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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医院接受捐赠的女性卫生用品。图源梁钰微博
起初只顾着处理疫情而导致一线人员生理用品、生活用品准备不足的情况,也在慢慢好转。海南省支援武汉方舱医院的医疗队队长张玲表示,从2月4日援武汉以来,武汉市江汉区工商联负责给她们准备各类生活必需品,其中也包括女性卫生用品,“配备的很齐全,没有出现不够用的情况。”
理解女医护们生理需求的男性也在增多。在梁钰耐心说明用途和必要性后,医院的男性负责人都会表示需要。项目中参与最多的还是女性,而关注、捐款或是参与志愿者服务的男性也不少,这让梁钰感受到了一些超出预期的惊喜。
在大声谈论一线女医护的生理期的背后,是对女性劳动者权益的正视。2月14日,全国妇联通过短期紧急募捐定向援助一线女性医务人员款物225万元,其中用于定向采购安心裤资金20万元、价值100万元卫生巾2020箱、价值5万元安心裤2万个和价值100万元的秋衣秋裤。各地妇联也已发出倡议和捐赠活动,媒体与企业也纷纷发声支持。而这只是第一步。
“所有的这些事情我觉得都是进二退三的。不要看它现在往前进,如果后面没有把持住,它马上就会倒退。”梁钰以英国品牌Bodyform为例,2016年第一次在卫生巾广告中呈现出红色的血,而不是往常看到的“蓝水”。
“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大家还是要坚持去消除这种羞耻心。” 梁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