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典:因参与杀害杨虎城将军,忏悔一生,却让后世有了《红岩》

有一句话叫他人即地狱。不能说这句话很邪恶,现实的情况是,人,在很多时候是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的。所以,当被邪恶地操控了,那个地狱也就形成了。因此,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比命运如何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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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首先来看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最初出现在《华商报》,有一行文字说明:2006年4月,杨瀚专程来到河南省漯河市与杨钦典见面。
照片上只有杨虎城之孙杨瀚和当年执行杀害杨虎城参与者之一的杨钦典。
杨瀚很平静,坐得也很笔挺。杨钦典就不是这样的了,他哭了,用手在抹眼泪。
通过照片人们不难看到,杨钦典已经很老了,头发和眉毛都有些白了;也是通过照片,人们可以看到,杨钦典生活得并不十分富裕:窗台上放着一个老旧的木匣子,还有用过的洗头膏之类的东西,前面还有一块木板,像是用来让孩子们学写字的,上面被用粉笔画了个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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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会面与对话就在杨钦典家的院子里,杨钦典家的窗户底下。
据说,对话非常简单。
杨钦典说:“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当兵的……”
杨瀚说:“我来只是找历史,祝你能活到110岁。”
在杨瀚的这句话里,人们能听出,当时杨钦典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而杨瀚还给他带来了一些陕西的特产。历史在那一刻里变成让人可以感受到疼痛的心酸,以及被时间明朗了认知的宽容的温暖。听了杨瀚的祝福,杨钦典说:“谢谢你还能来看我……”
后来,这张照片当然是被发在了报纸上,编辑在照片上做了一些特效的处理,用杨瀚的笔迹代替了孩子们乱画下的那些字。照片还被取了一个标题:杨虎城之孙河南见“仇人”。仇人是被打了引号的,既有表示特殊的含义,也突出着强调。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并不是仇人,但复杂的经历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只能用带引号的仇人来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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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分明能推出杨钦典的简历了,但我却留意到当年报道中的一个细节:家人告诉杨钦典,杨瀚要来访,但杨瀚都到了自家的院子里,杨钦典还迟迟没有出屋。记者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门,很高,很瘦,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还说,杨钦典年轻时可能更高。
杨钦典(1918—2007),男,汉族,1918年出生于河南省郾城县(今属漯河市源汇区)大刘镇周庄村的一个贫农家庭。1940年4月考入胡宗南办的西安军校七分校教导团;1942被分到胡宗南部的一个骑兵部队,成为一名骑兵,期间被蒋介石挑选为警卫团的警卫;不久,杨钦典又从西安调防到四川,被分配到交警总队特务队任班长,并一度担任宋子文、孔祥熙等国民党政要的安全警卫。
我要说的是,通过这段简历,人们不难分析出,杨钦典年轻的时候,很高大,也很有力气,甚至会一些武术,军人素质不错。而且,长相应该很不错,要不他做不了那几个“大人物”的安全警卫。这应该是必然的。但是,1948年,杨钦典却被派到歌乐山集中营内担任白公馆看守班班长,负责看守关押在白公馆内的重要“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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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象,一个“大人物”身边的安全警卫成为一个看守班班长,中间一定是存在落差的。一般而言,应该被提拔,但杨钦典却没有,这里面多少还应该有他“不好好干”的成分吧?
先简单介绍一下白公馆:原为四川军阀白驹的郊外别墅。白驹自诩是白居易的后代,就借用白居易的别号“香山居士”,把自己的别墅取名为“香山别墅”。1939年,戴笠在歌乐山下选址时看中了它,便用重金将它买下,改造为迫害革命者的监狱。它和渣滓洞一并被人们称作“两口活棺材”。但是它们又有所区别,白公馆里关押的都是军统认为“案情严重”的政治犯。原白公馆大门终日关闭,从侧面一小门进出,原储藏室改为地牢,原防空洞改为刑讯洞。戴笠为审讯、关押的保密起见,将它当成了军统局本部直属看守所。很多的革命志士就牺牲在这里,所以,时至今日,这里仍是一处缅怀英烈并让人为之扼腕叹息的革命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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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班班长很快被杨钦典“发现”,今天的史料显示:被关押的宋绮云、许晓轩等都是善于从内部攻破敌人心理防线的高手。他们发现杨钦典出身贫苦,当兵的初衷只是为了混口饱饭,所以,就找机会“感化”他。他们给他讲形势,谈道理,开导杨钦典不要替蒋介石反动政府卖命,要站在劳苦大众一边,弃暗投明。陈然、王朴、罗广斌、周从化等30名我党党员和“民革”干部被关押到白公馆后,也全力教化杨钦典。杨钦典确实有回应,开始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为他们传递口信、交换书报,还延长放风时间,尽力给予方便。
杨钦典的回应,很可喜,也很让人感动,但他很快就奉命参与了暗杀杨虎城及家人、随从的罪恶行动。在行动中,他用双手卡住年仅8岁的小萝卜头的脖子,与另一个特务合力杀害了这个幼小可爱的生命。当时的细节是这样的:杨钦典卡住年小萝卜头的脖子,但小萝卜头强烈反抗,同来奉命暗杀的头目见状,骂杨钦典没用,随后给了小萝卜头一刀,小萝卜头便走了,成为我国年龄最小的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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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人们可以做这样一个分析,曾经作为安全警卫杨钦典如果真的想要杀人,是不会一时拿一个孩子没办法的,或多或少,他应该是有些下不去手的。而这也促成了他后来的表现,即:“11·27”大屠杀后,当晚11时,因渣滓洞出现紧急情况需要增援,白公馆仅留下杨钦典、李育生二人看管没来得及杀害的19个人……紧要关头,杨钦典弃暗投明,打开牢门放走了罗广斌、任可风、毛晓初、郑业端等19位志士。
“11·27”大屠杀即是1949年11月27日,重庆解放即将解放,国民党反动派在溃败前夕命令特务分批屠杀狱中革命志士,对囚禁在白公馆、渣滓洞等监狱的革命者,进行了疯狂的大规模屠杀。这一天,腥风血雨,染红了歌乐山上的草木花朵,300多位勇士,在那里用热血捧出一轮朝日,用生命殉了他们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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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滓洞距白公馆2.5公里,原是重庆郊外的一个小煤窑,因渣多煤少而得名。1939年,国民党军统特务逼死矿主,霸占煤窑,在此设立了监狱。分内外两院,外院为特务办公室、刑讯室等,内院一楼一底16间房间为男牢,另有两间平房为女牢。
杨钦典借渣滓洞出现情况,将白公馆的19位志士给放了,被放出的罗广斌解放后写出了著名的红色长篇小说《红岩》,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没有杨钦典的将功折罪,白公馆剩下的19个人会全部被杀死,那么狱中党组织血和泪的嘱托就不可能被保存下来——所以,杨钦典最后的义举,应该说对保存这些历史资料以及了解大屠杀的真相,客观上起到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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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基础上,我最想说的是,如果没有杨钦典的义举,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红岩》了。正如一佚名人士在参观白公馆后曾写下的留言:毫无疑问,杨钦典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个有人性的人。他用钥匙轻轻一拧,悄无声息,救活了19条人命,也救活了自己,从此前途有了保证,生活有了着落。这一拧,普普通通;这一拧,需要冷静,需要勇气;这一拧,使他在世人面前获得了尊重;这一拧,结束了白公馆作为监狱的历史;这一拧,也给解放后的“红岩文化”带来了巨大贡献,小说《红岩》的第一作者罗广斌就是获救者之一。世上每时每刻都哗哗啦啦地响着开锁的声音,可哪一次能比得上这一次意义如此重大?
杨虎城将军是1949年9月6日被杀害的,到“11·27”大屠杀的时间也就两个多月,应该看到,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不是杨钦典的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而是曾经卡着小萝卜头脖子的他,一直没有机会——出来混饭,当然要替人做事,他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看守班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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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杨钦典的这一义举用一句名言来说,它便是:有些生命,在浑浑噩噩中慢慢地流逝,有些生命却在一瞬间被人夺去,我们掌握着别人的生命,但却不知是否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杨钦典有此义举,并救下19名志士,闪亮在他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生命里的是,人性的善。
1949年12月12日,《大公报(重庆版)》第三版刊载了《杨虎城将军死事惨烈父子遗体昨同时发现》。文中说:双十二事件领导者之一的杨虎城将军,被蒋介石逮捕囚禁达十二年之久。杨将军和他的幼子两个月前,终于在磁器口被蒋介石特务杀害,这一事实昨天已经证实了。这时,距重庆解放只有12天,而在重庆解放后的第二天下午,也就是12月1日下午,在罗广斌的带领下,杨钦典到重庆市公安局登记自首。政府根据罗广斌等人的证言,证实其在关键时刻“将功补过”,对其宽大处理不予追究。甚至,政府还准备把杨钦典安排在重庆市公安局工作,但杨钦典表示想家,政府根据他的意愿,给他发了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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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钦典为什么不去公安局工作?这里面也可能有着忏悔,带着路费准备回老家的他,还替政府做了一件事,即寻找和指认杨虎城将军等人的遗体。所以,也便有了《大公报》刊发的新闻。一个曾经的执行参与者,一个出来混饭的看守班班长,已经尽力。也许,他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
回老家后,杨钦典娶妻生子,默默无闻地过起了平头老百姓的生活,但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的“罪恶”被翻了出来,因历史问题被判刑20年,被关押在了四川省第一看守所。至1982年,撤销判决不予追究。期间,杨钦典的大儿子杨存良因为家里出了个“特务”父亲受到牵连,干得好好的生产队会计给撤了职,直到31岁才结婚。杨钦典的妻子在受到家庭变故的打击后,于1977年离开人世,让离家10多年的杨钦典与她的相见,成为了一个活人与一座坟茔的见面。
这时,杨钦典已经64岁,已经成了一个满头花发的老人,人们应该能想象得出他面对一座坟茔之时,深深的自责和对家庭的歉疚。然而这些,对于他来说还不是自责和歉疚全部,晚年之时的他,从1998年开始,在孙子等亲属的陪同下,先后六次奔赴重庆,回到歌乐山革命纪念馆缅怀先烈。还把他不愿提及,却又分明属于他的那段历史,以现身说法的形式讲给了青少年学生和游人,尽力为社会和人民做一些有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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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27日晚,在白公馆和渣滓洞,重庆市为“11·27大屠杀”殉难烈士举行盛大而隆重的悼念活动。第二天,重庆的多家媒体都报道了这样一个场景:高龄的杨钦典蹲在墓碑前,老泪纵横地为已故先烈们焚烧冥钞。这时的他已86岁。
在与杨瀚见面后的第二年,即2007年,杨钦典便去世了。他没能像杨瀚祝愿的那样活到110岁,弥留之际有些糊涂,用双手遮着脸不愿见人,却祈求能得到杨虎城后人的谅解。这让我想到了一句名言: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但能掌握命运的钥匙。钥匙在哪里呢?也许就是被邪恶操控后还没泯灭的善心。
杨钦典,形象地说,在历史的长河里不过是曾经被利用的刀子,但却努力地让自己变钝,甚至生锈。这不容易,好像是有时走在路上,却不小心被路给埋了一样。好在,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努力地去争取,去改变。从这个意义上说,若他人即地狱,而自己只能是自己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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