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伊犁,左宗棠究竟怕没怕?

文|陈卿美
“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左宗棠手下大将杨昌濬为歌颂湘军收复新疆的丰功伟绩特别作诗《恭诵左公西行甘棠》。
左宗棠收复新疆,浩然天地、正气长存。但有一些细节需要明确,一是新疆最终并未全部收复,二是未等收复伊犁,左宗棠就离开了新疆。也就是说,左宗棠收复新疆多少是个烂尾工程。围绕伊犁的问题,清政府没少伤脑筋。
清政府面对俄国始终没有底气。晚清时期,似乎有一个特殊的现象,那就是中国对其他国家似乎都不是很惧怕,但唯独怕俄国。英国、美国、法国等西方国家虽然强大,但距离中国遥远,不足以构成绝对性的威胁,况且这些国家还多少讲些道理。俄国却大不同,侵略成性,崇尚武力,枪炮之下没有道理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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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的湘军在西北
1871年6月,俄国趁火打劫,借阿古柏入侵新疆之机,出兵占领伊犁。俄国的借口是“回乱未靖、代收代守”。也就是说,新疆很乱,我给你们代为保管。1873年,左宗棠平定陕甘回乱,率清军挺进新疆。左宗棠确定的战略是“先北后南、缓进急战”。对待伊犁的策略是“欲收伊犁,必先克乌鲁木齐”。
1876年8月18日,收复乌鲁木齐之战比想象更简单,兵不血刃,白彦虎等人弃城逃跑。但收复乌鲁木齐后,左宗棠并没有按既定战略去收复伊犁。部下大将多次建议出战伊犁,都被左宗棠拦下。这有理由让人怀疑,是左宗棠惧怕俄国。
据《左文襄公奏稿》记载,1877年7月,俄国抽调伊犁兵力攻打土耳其。军务督办金顺建议,“愿以本军乘虚袭取伊犁”。左宗棠当即阻拦,说“北路兵力,未必足恃。即有把握,亦无容舍堂堂正正之旗,为乘间抵隙之计。纵目前因事就功,将来必更难了结”,“断不可挑衅生端,贻害大局”。
后来俄国边境发生骚乱,俄国再次调兵做战。刘锦棠建议,应该借机迅速收复伊犁,左宗棠再次拦了下来:“俄英措隙已久,俄恃其国大,英恃其兵强,各不相下。我且绸缪墉户,静观其敝,不以彼之强弱为意。而日夜思所以自强,亦不以彼之言我强我弱为意也。非惟此时待俄、英之道宜然,古今有道之世,其交邻也亦必如此。”
据《清季外交史料》记载,1878年1月,白彦虎逃入俄国阿尔玛图,刘锦棠要求继续追剿,但必须征得俄国的同意。左宗棠再次阻拦,“俄于归伊犁,从无异词,即以兵临之,势必决裂,而白彦虎闻风徙避,更在意中。”左宗棠的意思很明显,怕给俄国口实,影响两国外交关系。
从以上事例或许可以看出一些端倪。首先,趁着俄国兵力空虚,借机收复伊犁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但多次被左宗棠以各种理由阻拦。貌似左宗棠很忌惮与俄国交战,甚至“以兵临之”都怕“势必决裂”。这样的行事风格,还是左宗棠吗?你可以说他是深谋远虑,是顾全大局,但也完全可以怀疑他是惧怕俄国,就是怕了、怂了。
左宗棠的标签,是民族英雄,是铁血硬汉。似乎与“害怕”不沾边,但再大的民族英雄也会怕、也会怂。怕洋人,尤其是怕俄国,是当时清政府官员普遍的心理状态,相信左宗棠自然也不例外。
说左宗棠惧怕俄国不丢人,因为后来参与伊犁谈判的曾纪泽也曾害怕过。1880年2月12日,曾纪泽被清政府任命为出使俄国的钦差大臣,专门负责处理与俄国谈判伊犁的后续问题。曾纪泽接的是一个烫手山芋,因为前任钦差大臣崇厚因为与俄国签订了屈辱的《里瓦几亚条约》,让清政府颜面扫地。
清政府派遣曾纪泽去俄国重新谈判,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推翻原来签订的条约,要挣回颜面。这个差事,让曾纪泽很怵头,是硬着头皮去的俄国。据《曾纪泽遗集》记载,3月29日,他曾给丁日昌写了一封信,曾纪泽坦承了自己的畏难心理:
“夫全权大臣与一国帝王面定之件,忽欲翻异,施之至弱极小之邦,然且未肯帖然顺从,况以俄之强大,理所不能折,势所不能屈者乎!”
“总署有总署意见,京官有京官意见,左帅有左帅意见,俄人有俄人意见,纪泽纵有画策,于无可着棋之局,觅一劫路,其奈意见分歧,道旁筑室,助成者鲜,而促毁者多,盖不蹈地山覆辙不止也。”
“总之,毁约亦非译署本意,特为言路所迫,而纪泽适承其累耳。”
同一天,曾纪泽还向总理衙门写了一封信,也暴露了自己“怯战”的心理。
“中国与俄争辩伊犁一案,无论俄人如何不公,如何欺骗,然使臣既已请其国君画押矣,再遣使者数辈,亦断不能挽回,徒助波澜,徒添痕迹而已。”
“请一西洋小国评定是非,剖断交易,使因此而原约稍有更改,固属甚佳,即使小国所断仍如原约,无所更改,则我之曲从为以全公义于天下,非屈于势也。”
从曾纪泽的两封信中可知,他对于赴俄国谈判既有些心里没底,又有些惧怕。惧怕俄国,惧怕谈判,惧怕成为清政府的“替罪羊”。
尽管心里怕,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尤其是嘴上不能输。如清军收复乌鲁木齐后,左宗棠曾说“乌城形势既固,然后明示以伊犁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让人。”当崇厚签约,许诺将伊犁给俄罗斯后,左宗棠也表现得很愤怒,他上书总理衙门:
“则檄南路之兵,分由阿克苏乌什兼程急进,直取伊犁,兼索叛逆,集关内外 之势,塞其蹊径,令其就我范围,均有把握。”
左宗棠因为是民族英雄,所以不能说人家是“装”,但俄国多次边防兵力空虚时,左宗棠都不敢收复伊犁,后来又说这种硬话,无法不让人怀疑,左宗棠是不是真的敢以武力收复伊犁。
自从崇厚被清镇府处置后,俄国人调派重兵,对中国形成巨大军事压力。仅伊犁地区就有步兵达1.2万名,火炮50余门,是占领初期兵力的六七倍。另外,在中俄边境,俄国还有数万人的军队。不仅如此,俄国太平洋舰队派出2艘铁甲舰、13艘巡洋舰开赴日本长崎,威胁要封锁中国沿海,甚至还要从天津登陆,直捣北京。
左宗棠也不示弱,制定了三路进攻计划,调派3万余清军,誓言完全有把握收复伊犁。他说:“生力之军络绎而至,足供指挥,今岁天下太熟,关内外粮价平减,尤于师行为,便天赞我也!”
当俄国部署重兵时,左宗棠又说有把握收复伊犁。俄军兵力空虚时,却又阻止部下进攻。这两种风格,你到底该相信谁?只能说,左宗棠在惧怕俄国的同时,还需要虚张一下声势。
虚张声势的原因,一是对俄国形成军事压力,积极备战为谈判增加筹码。二是作秀给清政府看,给别人看。新疆其他地方都能收复,伊犁自然也不再话下,面对俄国人也不能怂。姿态还是要做的,越是知道清政府不敢打,更要装出高姿态。
从另一个角度说,武力也是谈判的筹码,没有左宗棠的虚张声势,恐怕曾纪泽面对俄国人也会底气不足。当俄国人在谈判桌上,发出军事威胁,提出“要用大炮提要求”时,曾纪泽说,“我想中国系一大国,闻此恫吓之言,不能再相让了。”
左宗棠是不是真的准备攻打伊犁呢?按说备战是真的,但左宗棠只是驻扎在哈密,理由是方便内地与新疆的协调指挥。哈密与伊犁一东一西,距离三千多里,中间还隔着一个乌鲁木齐。如果要对伊犁的俄军真正形成军事威胁,至少也应将阵地前移至乌鲁木齐。
1881年2月,清政府一纸调令将其调回了北京。清政府本来是想妥协,而这一突然的举动,反倒让俄国人摸不清头脑,反而紧张起来,以为中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最终,中俄双方签订《中俄伊犁条约》,特克斯河谷和通往南疆的穆扎尔山口重新归还中国,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归俄国。赔款却由500万卢布增至900万卢布。总体来说,相比崇厚的签订的条约有进步,但进步不是很大。
此时,虽然左宗棠已经离开新疆,但刘锦棠还在,“左家军”都在。如果他们真的不惧怕俄国,对于这个协议同样也会不满,仍可以调派重兵,向俄国人进行军事施压。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最后还是平静接受了。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左宗棠同样如此。